周国平：一切教育都是自我教育，一切学习都是自学

今天我要和大家探讨的主题是“教育即生长”，因为我是学哲学的，我从哲学的角度谈谈我对“教育即生长”的理解。实际上很多大哲学家都关注教育问题，比如洛克、卢梭、康德、尼采、杜威，这些大哲学家关于教育的论述在一点上是共通的，就是教育即生长。

“教育即生长”强调了教育的目标是生长本身，这里边包含了对人性的理解。第一个含义，每个人来到世界上，都有潜在的精神属性和精神能力，教育是让这些精神能力得到很好的生长，这个生长过程就是教育。另外一个含义，每个人有人所共有的精神属性，同时又是独一无二的，每个人都有特殊的禀赋，教育即生长是让每个人的特殊禀赋得到生长和实现，实现其独特的价值。

这样一个理念，反对的是给教育规定一个功利目标。人的精神能力生长得好，成为人性意义上优秀的人，本身就是价值。杜威特别强调，生长并不是朝着某一个目标前进，你不能给生长另外设定一个目标，比如将来在社会上有成就，如果设定这些外部目标，生长本身就扭曲了。只要生长得好，结果一定是好的。这样的人从长远来说，在社会上可以得到真正的成功，而不是表层的成功。一个社会是由本性优秀的人组成的话，这个社会是好社会。

“教育即生长”确定了教育的重点是能力的培养。比如智力教育，应该是认知能力、独立思考能力的生长，要让学生具有自由的头脑，而不应该放在知识的灌输上；美育，就是情感教育，情感教育的重点应该是感受能力、情感体验能力的生长，不是具体技艺的培养；德育，在我看来是灵魂教育，它的目标是实践能力的培养。康德说人最重要的能力是实践能力，人能够用理性为自己的意志立法，德育应该培养善良、高贵的灵魂，不是规范的灌输。

“教育即生长”指出了教育的方法不应该是灌输，应该是启发式的引导式的。学校要创造良好的环境，其中有两个要素：一是好的老师。要让学生的精神素质得到很好的生长，老师就应该具备良好的精神素质，应该热爱心智生活，有丰富的想象力，有高贵的灵魂；二是要给学生独立的空间和自由的时间，让学生学会独立思考，有自由的时间学习。学习是一件慢的事情，不能那么快。

针对互联网时代，教育即生长，有两点突出的问题要谈一谈，第一是创新和学习能力的培养。

在互联网时代，创新是非常重要的能力，最重要的生产力之一。十八届五中全会将“创新”放在了五大发展理念的第一位，顺应了这个趋势。

创新能力到底是什么能力？创新是人的综合素质的完整体现，其中包括很多因素。好奇心、想象力、独立思考的能力、探究的兴趣、跨界思考的能力、综合思考的能力等等。但是我们发现，恰恰这些重要的智力素质反而是受到压制的，创新的需要呈现出一种倒逼现象。一个真正会考试的人，以后不一定是有真本事的人，这几乎是一个规律和特点。这个规律在互联网时代会更加鲜明和突出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学校教育应该怎么办？我认为，互联网时代最大的好处是资源共享和资源整合。一个会自学的人，一个善于自学的人，在互联网中很容易的找到自己感兴趣学科的基本信息和动态。现在我们很多的教育平台、APP、自媒体平台中都形成了自学者的群体。在互联网的时代，善于自学的人是可以如鱼得水的，成功的机会也很大。

如果说互联网是自学者的天堂，可能对于那些没有自制力、学习能力的人就是一个具有诱惑力的地狱。互联网给少数有自学能力的、思维灵活的人提供了成功的机会。但同时，大量的青少年因为网瘾整天在网上玩游戏，最后就成为了虚拟世界的奴隶，丧失了真实的生活能力，不要说成功，将来谋生都很困难。在中学生里面，相当一批这样的人，这个就很可怕。因此在互联网时代善于自学的人会成功，不会自学的人往往会被边缘化甚至淘汰。

我对教育的理解是，一切教育都是自我教育，一切学习本质上都是自学。真正做出大成就的人都是自学者，他的主要力量都花在自学上。

这是不是意味着不需要学校教育了？我认为这对学校教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学校要改变应试的模式，回归到智力教育的本义，让学生的智力得到很好的生长，培养他们的好奇心，思考能力，养成智力活动的习惯……成功的教育就是让学生具备自学的能力。学校教育要为学生的终身学习打下基础，让学生喜欢上学习，并且学会自学。

在互联网时代，“教育即生长”的理念是不是就过时了？我认为这一点更应该被强调。现在大家都在上网，很多人处于永远在线这样一个状态。我想提醒一点，人类创造了互联网，上帝也有它的互联网，我们不能光上人类的互联网，而不上上帝的互联网，把上帝传递的最重要的信息废弃了。

上帝的互联网一个是大自然，一个是人类心灵的世界，这两个东西不能分割。大自然孕育人类的心灵，人类的心灵感悟大自然，自古以来就是这样，这样形成了一个超级互联网，因为这个超级互联网的存在，人类才有了哲学、宗教、文学，才有了精神生活传统。

这个互联网上的高手就是那些经典作家，他们最善于接受上帝的信息，并且通过他们的作品传递给我们，所以我们应该看他们的书，实际上可以让我们对上帝的信息是什么样有一个概念，并且自己也学会去接收上帝的信息。其实每一个经典作家，他们都建立了一个自媒体，这就是他们的作品。

互联网的好处是信息共享，这么多的东西怎么去选择，我觉得这里面有两个前提。一是你必须知道自己要什么，你要有自己的精神目标。另外一个前提是你知道哪些东西是不能要的，就是你要有鉴别能力。通过阅读经典，可以在这两方面打好底子。因此，在这个时代，读经典尤为重要。